[.迷人.]

想来最近常常失神。而中午又常常是思绪前来叨唠的时候。似乎我在大学之后就没有了午睡的习惯，有时候困极，却又不敢睡，怕入夜之后于我又是亮如白昼；有时候不困，又烦恼于自己浪费的琐碎时间，想些有的没的，铃声又响，起身出门上课。

于是最近我总是想起一个迷人的姑娘，我常常想起她。我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对我来说这么迷人：说起来只是个在选修课上遇到的陌生人，长得说不上美若天仙，经常压着铃声进教室，坐在我的前面。我和朋友们说起谈笑，却描述不出她长得如何，叫他们大失所望。于是我也困惑，为什么莫名其妙之间这节课成为了我每礼拜非去不可的念想，虽说是不敢搭讪坐在后面莫名其妙，但每当这姑娘一逃课，我就又怅然若失，心思不在。

我想起我和我父亲在散步时谈起过迷人的姑娘和她们为什么那么迷人。

季羡林先生在《我的美人观》中说，美人必然有其异于非美人者。造物主并没有给她们多添上一官一肢，也没有挪动官肢的位置，只在原有的排列上卖弄了一点手法，使这个排列显得更匀称、更和谐、更能赏心悦目。例如细腰，就是美人身上的亮点之一。而细腰女人所以被称为美人，季先生使用德国心理学家Lipps的“感情移入”的学说来解决这个问题。看到这样的女人，你一时失神，产生了感情移入的效应，仿佛与细腰女人化为一体，得大喜悦，飘飘欲仙了。真诚的喜悦，同美感是互相沟通的。

父亲说：“我在现实中确实看见过一些细腰的女人，可惜的是不曾失神，所以没有体验过飘飘欲仙的感觉。大概这和所谓一见钟情的原理是一样的。我读到过许多一见钟情的故事，就是自己至今没有一见钟情的经历。”

这自然我能够理解，就好像当年烂大街的James Blunt的“You are beautiful”，讲的就是这么一个迷人而又失神的小故事。当然小鸡嗓的James Blunt也就是感受到了那一下美丽的瞬间，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遇上这个迷人的姑娘，于是唱唱歌也就过去了。对于青少年来说，许多人怀念的就是更加美好的一见钟情的瞬间了。例如校内上许多人转发的那个状态，什么“那时候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那天阳光很好，而你穿了一件好看的格子衬衫”。我想，这的确是足以反复回味的美好瞬间，因为走过了那段时间，就算再把那个好小伙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天穿着一件同样的衬衫再次出现，如之前的喜爱和感觉再次感受，也应该是大不同的。

于是讨论继续。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喜欢得要命，觉得迷人得要命的姑娘，在过了些许时间，经过了些许事之后就不再美丽不再让人喜爱了呢。而爸爸说，这就是距离中的美感，而最好的美产生于最合适的距离。要是通俗些说，就是“在恰当时间恰当地点遇见了恰当状态的人”。这样的距离微妙不可描述，又或是不可描述造成了这样的距离。就如同但丁一生爱慕的贝阿特丽齐，但丁自然认为她迷人非凡，但倘若不是贝阿特丽齐的早逝造成了两人之间生死的距离，那么如此的迷人便不会这么深沉又纯净。说得俗一些，就是那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就因为得不到才那么富有意味，才会骚才会动；说不准一旦得到了，微妙的距离发生了变化，也就再没骚动的心境了吧。现在的人把这个单纯地说成怨念，也就太单纯了些。而类似“相爱容易相处艰难”，也不过是相爱与相处间两人的距离已变得不同，美感的重新产生需要再一次的适应罢了。

迷人的姑娘，她的本质特征就是“无”。这让我想起，世界最美妙的天堂，也是诞生于无。天堂原本的性质就是现实所没有的，因而无法描述和刻画。而你我所向往的所谓神性，本身的终点就是倒退至“无”，以致褪去问题繁多，难以思索的人性而已吧？

中国古代迷人的女人，罗敷算一个。她长得如何？谁也不知道。口头传唱和文字的记载，只说老头看见她，忘了抽烟；农民看见她，忘了锄地；行人看见她，忘了赶路。她是个采桑女，如此迷人，魅力就在于我们想象不出她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或许当年突然幻显在托尔斯泰眼前的女人，也是无法描述的。他决定要把她写出来，而他准备创作时，却必须寻找原形作为模特来刻画。小说里老托通过各种方式赞美安娜迷人，而安娜的形象不一定就是当年突然幻显在他眼前的女人。老托是按照普希金女儿的外貌来刻画安娜的。据说普希金的女儿长得比她妈妈还要漂亮，她和托尔斯泰有过一次长谈，给托尔斯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尽管有了现实的漂亮女人作模特，客观描述仍然无法表达迷人的境界，所以小说里，托尔斯泰仍然需要通过旁人的感受而不是客观的观察来告诉读者安娜很迷人。

所以我觉得十分迷人的这位姑娘，我坐在她的后面，连正脸也没有看到过几次。或许只是因为她在下午的课上无所事事，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偷吃零食玩着手机，而困倦的我在这份懒散中正处于不知所谓的距离上，于是我觉得她迷人无比，就是如此。当我刚刚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漂亮，习惯性地把她归入迷人的姑娘之列。如果仔细观察后，或许是可以把她描述出来的。而当这位美人变得迷人时，我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了。这算不算失神？失神又需要怎样的契机呢？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迷人都不算是坏事，不是吗？